城市是个大染缸,我们既然待在这个城市里,就变得有点像它了。到底什么地方像它也说不出,只是大家都觉得自己像它。比如说,我们经常这样相互招呼:“喂,阿三,这就来了啊。”或“喂,小四,这就走了啊。”这种派头是不是有点像城市?有的老前辈把我们的这种派头称为“无孔不入”,还说城市的气味也是无孔不入的。
那么最初,我们是怎么到城里来的?这件事就连那些年老的尘埃也闭口不谈。这仿佛是一件你愿意怎么想就可以怎么想的事。至于我,我暂且认为有城市的那天就有了我们吧,因为我不可能设想出没有尘埃的城市。确实,再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了,瞧一瞧那只宠物狗身上聚集了我们的多少同胞就明白了。有时我们隐蔽得很好,如果我们不想隐蔽,我们的数量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。那种时候,伸手不见五指,我们占领了每一寸空间,我们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城市,是花的城市。城里的人们有个名字送给我们:瘟神。我们将这看作赞扬。街道的清洁工清晨扫街,不就是向人们宣告我们的存在吗?我们乐意被清除,这是我们家族的流动方式之一。生活是有意思的。
一般来说,我们认为我们是没有记忆的。比如在广场那里,我们在半空旋出某种花样,然后缓缓地坠落地面。我们坠落地面后就再也想不起我们大家在空中组成过哪一种花样了,就好像我们从来就是属于这水泥地的庸碌之辈。我们挤在一起,在沉默中昏睡,有时梦见太阳,有时梦见露水,唯独不梦见那些随心所欲的乱舞。说起来,没有记忆也是一种幸福,因为到了下一次,当我们即将在空中变出某个图案之际,我们里面就会有声音高呼:“我们是花!我们是花!”那种时候,天空大地全不见了,只有那从未见过的图案在灼灼闪烁。的确是从未见过,至少我们自己是这样认为,因为我们只记得几秒钟之前发生的事。有时我也诧异:凭什么我们尘埃得到这样的优惠?我知道大家心里也有疑问,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日后的激情乱舞。闲下来时,我悄悄地进行过强行推理,我将我们的这种禀性归结到传说中我们大家的出身上头。我们既然是来自于岩石,那么这种记忆的消失就是可以理解的了。我不把这当作是一种结论,但我愿意是这样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