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间里顿时静下来了,静得只剩下了音乐,很有点怀旧的音乐,那音乐像水一样在人心上弥漫着,忧伤出一种很空旷的凉意,还有……
只有冯家福一人在说。他很得意、也很动情地说:“姐呛,有些话,要是今天不说,以后也就没有机会说了。再说也就没什么意义了。当年,初来当兵的时候,我克扣过你们所有人的钱。这些,我都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呢……最初是因为我贪嘴,后来就不是贪嘴的问题了。我记得很清楚,我第一次克扣钱,是红姐给我的,那是让我代她买梳子的钱,那钱数太小,我没敢多扣,第一次我扣了五分钱,那五分钱我买了一个‘大白兔’奶糖,一路走一路吃……我克扣的第二笔钱,是玉姐的。那天她让我代她去买一管牙膏、一个小镜子,那次我克扣了她三毛六分钱,那天傍晚,在路边的小店里,我买了一碗馄饨,一个生煎馒头,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上海的生煎馒头,真香啊!第三笔,是娟姐托我去南京路代她买一件毛衣,南京路上有一家‘开开毛衣店’。那件毛衣是她事先看好的,当时没有买,回来又后悔了,第二天托我去捎……为这件兔毛的开丝米线蓝毛衣,我在南京路上整整游荡了一个上午,在那家‘开开毛衣店’三进三出,跟卖毛衣的售货员一次次砍价,终于便宜了十块钱,这十块钱,我又花了。开初呢,我还是‘小打油’,扣那么一点点。此后就多了,此后不管买什么,我都会克扣下来一些……再往后,那就不单单是克扣了,后来我是‘上打下’。所谓‘上打下’,就是我先把王姐给我买东西的钱花掉,而后再用李姐给的钱买王姐要的东西,再用孙姐给的钱去买李姐要的东西,依次类推……后来在你们的举荐下,卫戍区托我办事的人越来越多,当钱数越来越大的时候,曾经有一段我非常害怕。我真的是有点怕了,我说过我怕钱,那是我害怕有一天露了馅。当然,当然了,要不是你们给我的这些钱,我也不会走遍上海,更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我比上海人更熟悉上海……姐咆,你们也许不知道,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的日子是在刀尖上过的!我害怕。我夜里曾经偷偷地哭过,我也扇过自己的脸。我对自己说,你怎么这么馋哪!那时候,我是真怕呀,我怕有一天露了馅,还不上钱……有一回,还真差一点就露馅了,是我哥救了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