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戏馆子,吴华二人坐着周西老的马车,周西老却坐在林雪老的车上。华伯平对吴碧波道:“我们凭空扰西老一餐,什么意思?而且老少在一处,我们反受了许多拘束。”吴碧波笑道:“不要紧。和他们谈起三纲五常来,少不得要受老先生一点儿教训。至于酒绿灯红之场,他们却生怕人家说他老呢。我是没有和戏子在一处混过,今天要借此尝一尝什么味儿。”这戏馆子和致美斋本来路近,说话不多大工夫就到了。他们四人进去,在预定的房间里坐了,约有一刻钟的工夫,外面有人喊道:“周大人在八号。”这时进来一个伙计,对周西老道:“吴老板来了。”一面说着一面将门帘掀开,吴芝芬就走进来了。这时她不是在戏台上那样的打扮,身上穿着宝蓝印花印度绸的长夹袍,罩着琵琶襟青缎子小坎肩,戴着平顶阔边呢帽,领上搭着湖水色纺绸围巾,长长的脸儿,擦着雪白的粉,很像个翩翩美少年。她进来先笑了一笑,然后轻轻的叫了一声“干爹”。林雪老把嘴一努,胡子一翘,表示不依,说道:“这儿有许多人,你就叫你干爹一人。”吴芝芬站在桌子角上,用手拈碟子里的白瓜子吃,笑着脸红了一阵。说道:“林大人。”林雪老道:“谁不知我是林大人,要你叫我林大人。得,芝芬看我不起,我要走了。”说着站了起来,就像要走的样子。吴芝芬走了过去,一把将林雪老按住,叫道:“干爹,干干爹!这行了罢?”林雪老握着她的手,这才哈哈大笑。周西老笑着和她给吴华二人介绍,说道:“这是吴先生,这是华先生。”吴芝芬笑着略为点了一点头,这才取下帽子,露出轻松乌黑的一把辫发。她随身坐了下去,就坐在周西老的下手,扶起筷子沾着茶杯子里的水,在桌上乱画。周西老笑道:“你瞧这淘气的样子。”林雪老笑道:“这是春香闹学,你这个陈最良可要仔细挨打呢。”周西老笑道:“说起来,我倒想起来了。”便问吴芝芬道:“《游园》《惊梦》,现在学得怎样了?”吴芝芬道:“唱都学会了,就是身段还没有学会。昆腔就是这个麻烦劲儿,腻死了。干爹老是一死劲儿的要人家学。”周西老道:“昆腔虽然难学,可比皮簧古雅得多。”吴芝芬道:“什么叫古雅呀?”周西老道:“这就很难说了。譬如说罢,桃花和梅花都是花,桃花是华丽的,梅花就是古雅的。”吴芝芬道:“这我可糊涂死了,花也有什么古雅的华丽的?照干爹说,昆腔和梅花都是古雅的,但是唱昆腔戏的行头,和梅花一点也不同样呀。”周西老见吴芝芬还是不懂,只得说道:“昆腔好听。”吴芝芬笑道:“这不结了。早说这句话,省得这些个比方。”周西老道:“《游园》《惊梦》,有几句身段,你要注意。”又遭:“像‘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’这八个字,就要把这话里的意思,唱得现诸眉宇。”吴芝芬道:“什么又叫现诸眉宇?”周西老道:“就是连眉毛上,都要做出这个神情来。”吴芝芬道:“这话我就不知它闹些什么,我怎做出来?”林雪楼道:“这有什么不懂,就是说花一样的人,禁不起水样的流年。”吴芝芬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算命的瞎子老在胡同里吆唤,问流年八字,不就是这个流年吗?”这句话说得周西老林雪楼都笑了,连吴碧波华伯平也止不住笑。吴芝芬道:“说对了也不值什么。你瞧,乐得这个样儿。”大家正要止住笑的,听她这样一说,又都笑起来了。周西老吴芝芬坐得近,一面喝酒吃菜,一面和她谈《游园》《惊梦》词曲的意思。他拿着筷子,绕着酱油碟子画圈圈,一面又摇着头道:“‘良辰美景奈何天’,是说这风清日朗的天气,有那鸟语花香的景致,正是闺中人徒唤奈何的日子(口虐)。”说着又举起筷子,在空中画了两个圈。吴芝芬坐在一边,呆了眼睛,眯眯的脸上现出笑容,周西老见她这个样子,以为是听得来味了,越发摇头摆脑,讲得有味。吃一餐饭,就讲了一餐饭。吃过饭之后,大家起身漱口。林雪老趁着这个当儿,就着桌上的笔墨,拿了一张局票,在纸后面写了两首诗,题目是《即席赠芝芬女士》,诗是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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